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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值得 “北疆的天有晴有陰,草上的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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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王趙啟恒冒犯聖顏一事在神都苑裏傳開了。

齊國舅來看她們這些舞娘的時候也把此事告訴了淳於行。

前一日還與定遠公世子和肅王都有一番爭執,知道他們一人生死不明,一人將受貶謫,齊國舅的臉上並無喜色。

“淳於大家,有了禦前獻藝之事,你以後定會名聲廣播,等咱們能離了神都苑,我寫信給南吳的楊娘子,讓她在金陵給你造勢,你便南下吧。”

淳於行擡眼看向齊國舅,只見他眼下烏黑,儼然是勞心失眠了一夜。

等齊國舅悶頭耷臉地走了,淳於行對身旁的少女說:“連他這般荒唐昏聵之人都知道東都不是久留之地。可見這朝堂上下是何等不成樣子。”

少女的眉心有一點紅,因旁人頭上都有,倒是未顯出不同,可要是細看,會發現她眉心的紅點兒竟是長在額上的,分明是一顆艷紅色的痣。

正是因為這顆痣,衛瑾瑜貼了十數年的假皮。

當年北疆有一個名叫席瑞的游俠兒,這人膽大包天,竟然敢去蠻族帳中偷東西,還用漢字大大地寫了個“滾”扔在了當時的蠻王帳中,引得蠻族千裏追殺。

事情鬧大傳到了雲中城,定遠公責令世子衛錚查清此人。

衛錚改換面貌也裝作游俠兒,與席瑞兩人不打不相識,山上喝酒,雲中唱歌,草原賽馬,相處日久,衛錚真將席瑞當成了至交親朋,他本是個端方之人,也不願再騙自己的好友。

可他自曝身份那日,席瑞倒給了他一個更大的驚喜——席瑞本名息蕊,生父是流落到了烏護的前唐將軍息敘之後,生母是甘州烏護拓遠部首領之女,而息蕊自己,是一名女子。

剩下的故事,在話本中常見,衛錚身為大梁定遠公世子、下一任的定遠公,他想娶一個烏護與漢人的混血為妻。

無論是北疆還是長安,無人讚同此事,為了能得父親準許,衛錚率五百人出征,生擒了蠻王最寵愛的公主的丈夫,逼得遙輦氏後退百裏,還用千兩黃金贖人。

就在衛泫將要松口的時候,長安來信,先帝有意將一郡主嫁給衛錚。

息蕊得此消息後遠走烏護,走之前還把衛錚給強辦了,可憐定遠公世子在長安是一眾子弟之首,在自己心愛的人身下不僅被逼得丟盔卸甲,一覺醒來還看見自己胸前被寫了個“息蕊的漢子”。

衛錚堅辭婚事,甚至數年不肯回長安,過了三年,息蕊回來了,還帶回了她為衛錚生的一對龍鳳胎。

看在孩子的份上,衛泫心也軟了,還親自給兩個孩子取名叫衛瑾和衛瑜。

乾寧十二年春,息蕊拉著剛回走路的兩個孩子站在雲中城的城門前目送衛錚隨衛泫回京。

卻不知此一去就是永訣。

衛氏旁支除了在長安一支,在北疆也有一支,定遠公全家身死的消息傳來,息蕊將孩子交給衛氏族人,她入長安要刺殺申榮,卻死在了亂箭之下。

剩下的一對小兒女只剩了三個姑姑做血親,卻都不知他們的存在。

衛錚與息蕊糾纏的數年,正是衛薔隨著林大家學武的時候,縱使是會北疆,她也少去雲中城,只知道大兄與一很會打的阿姊有白首之盟,卻不知他們孩子都有了。

直到衛薔在麟州打下根基,衛氏族人找上了門,衛瑾和衛瑜兄妹二人才被衛薔所知。

衛薔行事清正嚴明,衛氏旁支在麟州也與旁人無異,衛氏旁支原以為自己到了麟州還能與從前在雲中城一般高人一等,卻大失所望,他們中大部分便將希望放在了衛瑾的身上。

倒是衛瑜,因是女孩兒,偶爾衛薔給她送的東西,也被那些人分走了,還要她每日做些家務,如果不是衛薔嚴令男女同一教導,她怕是連識字的機會也無。

這般過了幾年,衛薔往東去救了聖駕,還要送聖人南下回東都,因要穩定軍心,聖人要立衛錚的兒子為世子。

衛瑜就跟在衛瑾後面上了馬車,一路往東去。

路上,衛瑜聽見衛瑾說:“叔祖說了等姑母走了,我們就帶著兵去太原,才不要打蠻族,我要去長安當國公世子。”

衛瑜知道,自己要是將兄長所說之事告訴了姑母,姑母定然能處置妥當。

可她看著那張與她別無二致,只是少了顆紅痣的驕縱臉頰,心中一片暗霧漸漸升騰。

一日,他們剛剛在被廢棄的農戶家中入住,深夜,蠻人尋蹤而來放火燒屋,誰在地上的衛瑜先醒了過來,大火熊熊,她冷眼看著自己的兄長掙紮而起,她拿起了一根木棍……

聽說定遠公世子從前有個妹妹。

可惜死在了火裏。

連定遠公世子都被蠻族突襲燒壞了臉。

就成了如今的衛瑾瑜。

其實在那年火中,她想的不過是“離開了北疆便再也不能讀書了”。

“肅王昨日護你,今日又為你拎著劍進了明德宮,也算是難得。”淳於行低聲說道。

齊國舅與旁人說她和父親當年去西域學胡舞,其實她本就是在長安變亂時被劫掠去了北疆的,阿父死在了北疆,蠻人將她賣到了烏護為奴,是昔年曾有一面之緣越霓裳想盡辦法救了她,北疆派到中原的魚腸,她算是最早的,早到那時候還沒有魚腸部這名字,她最初想的多半也是靠賣藝賺些錢給衛二郎當軍費。

若不是時機恰好,衛二郎也不會寫信給她。

“你下一步是想回北疆,還是……”

衛瑾瑜笑了笑,她面容生得明媚,下眼尾微微向下,看著有幾分無辜之色,任誰也想不到這般一個女子竟然是卸了人手臂眼都不眨的定遠公世子衛瑾瑜:

“不急,我在東都要做的事還沒做完,好不容易出來了,如何要輕易回去?”

說完,她掀開帳篷一角向外看去,卻正好看見了趙啟恒雙袖挽起,赤著雙腳,每走一步,地上都有個濕腳印,是從未有過的狼狽不堪之態。

衛瑾瑜心下一酸,放下了帳子。

趙啟恒突然停住腳步,看向左右,最後,他看向一旁的河道,大聲道:

“在此處下網!”

“是!”

神都苑的池裏早年被放了不少珍奇魚鱉,因只供聖人用,池裏蓄養出了不少大魚大鱉,一網下去拉不動是常有之事,趙啟恒每每是一陣心驚肉跳。

“擡網!”

見漁網拉不動,趙啟恒厲聲喝道,他自己親自抓了網繩往外拖,

網上的水淋漓在他身上,他將網繩背在身上往前拉,一雙手青筋暴起。

終於將網拉上來大半,一旁有人大聲道:“王爺王爺!裏面都是魚!”

趙啟恒大口喘著氣,手中一松,險些被網給帶到水裏去。

從明德宮出來之後他一刻不停,到現在已經過了大半日了。

看著那些體型粗大的魚,趙啟恒對身旁之人道:“讓人蒸些粟飯,捏碎了扔在池子裏。”

旁人不解其意,只能照做。

看著那些被拉上來之後在案上掙紮不休的魚,趙啟恒擡手擦臉,才看見自己掌心已經磨出了血。

“這位郎君,身上有血便紮起來吧。”

趙啟恒轉頭,看見了一個穿著青衣的女子,有些眼熟,一想才想起來是昨日齊國舅帶來神都苑的舞大家。

帕子很幹凈,趙啟恒接過來,隨手擦了擦手裏的血,道了聲謝。

昨日還氣魄十足的肅王殿下,今日只剩落拓寡言之態。

回了帳篷中,淳於行對衛瑾瑜道:“若是一直找不到衛瑾瑜的屍身,只怕他會將自己累死。”

衛瑾瑜沈默不語。

衛燕歌曾經說過:“北疆的天有晴有陰,草上的風有徐有急,唯有瑾瑜你的心,終年沈霧,像是冬日的鹽池。”

衛瑾瑜心裏知道,她永遠不會像姑母那般清正瀟灑,也不會像衛燕歌那般穩重赤誠,男女同學,男女同袍……北疆絕世僅有的風物養育了她,可她終究不完全屬於北疆。

她的心裏有一部分幽深森寒,就像她的臉一樣,被遮掩了許多許多年。

不值得。

她在心裏這般想著。

她裝癡賣乖,百般算計,從沒想過真把趙啟恒當了自己的師父,他不過是自己在東都的一枚護身符。

不值得被這般相待。

不值得。

淳於行在一旁靜立看著衛瑾瑜死死掐著自己的衣角,無聲笑著搖了搖頭,初涉情思之事的小兒女,真是有趣又可愛。

想要救助五州的百姓,需要大量的糧,北疆的冬麥收了,也不能將餘糧糧都送到五州來,財部管事林重華想了一法,讓人帶著麥去滄州青州等地換陳年的粟米,陳年的粟米確實難吃,可一斤麥五斤粟能養活更多的人。

途經之地有人心中不禁泛酸,幾年前北疆還是不毛之地,這才多久,竟然還能往同州運糧食了!

運糧的車穿過黃河到達五州之地,聲勢浩大,百姓們都知道有了糧食,紛紛夾道相迎。

解決了糧食之憂,接下來的事情紛至沓來。

修正城墻,拓寬道路,開墾土地。

北疆所占之地從一道“窄墻”變成一張弓,橫跨在大梁的西側到北部,黃河自北向南一道只剩河中府不在定遠公手中。

路過河中府的時候,陳伯橫左右看了看。

這次做欽差,他把自己的二弟陳仲橋也帶了出來。

陳仲橋看著自己的大兄騎著馬繞著河中府的府城走,忍不住問道:“大兄,你在看什麽?”

陳伯橫沒說話,他擡頭看了看天。

這樣的河中府想要擋住定遠公,只能靠老天爺偏心,一道雷打死定遠公。

並未多做停留,陳伯橫棄馬換船一行西渡黃河,他打算先去與同州相近的華縣,看看那被叛軍打得狗都不如的匡國節度使。

可他沒想到的是,船剛剛行駛到黃河以西,他們剛剛上了岸,就有人站在碼頭上對他遙遙行了個禮。

正是鎮國定遠公,衛……衛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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